【8】古画里的恶毒美人VS悲天悯人的佛(16)
  可指尖穿过他僧袍的瞬间,竟只触到一片虚无。
  “芸司遥”猛地缩回手,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指尖,又看了看静坐的玄溟,脸上的错愕瞬间被戾气吞噬。
  “臭和尚,装什么清高!”
  魔物方才还灵动的眉眼骤然扭曲。
  她眼角裂开细密的红纹,唇边生出尖利的獠牙,连声音都变得嘶哑尖利。
  “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!”
  恰在此时,幻境外突然传来异动。魔物猛地转头,猩红的眼瞳骤然紧缩。
  一道纤细的身影强行破入幻境。
  魔物暗道,又来个送死的。
  她周身腾起红雾,身形从边缘开始变得模糊。
  不过数息,那团红雾便彻底弥散在空气里。
  芸司遥已踏入魅魔的幻境。
  她是妖,对於这类以心念为饵、以欲望为引的幻境本就比凡人敏感百倍。
  隨手摺的柏枝捏在手里,青绿色的枝叶在她指间转了半圈,便成了趁手的武器。
  眼前的景象,是由人心底最深的执念构造而成的。
  芸司遥抬起眼,便看到了熊熊大火。
  甘泉宫的金顶在火光下泛著灿金般的光泽,重檐叠翘如苍鹰振翅。
  火光中,一名穿著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跪坐在甘泉宫內。
  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  皮肉贴著颧骨,两侧微微凹陷。
  眉眼儘是阴沉冷鷙,眼神空洞森冷,宛如厉鬼。
  芸司遥眯了眯眼,低声道:“燕景琛……”
  经歷几百年,再次喊出这个名字,还有种恍若隔世之感。
  长长的锁链套住了燕景琛的脖子。
  他抬起眼眸,漆黑的眸子倒映出芸司遥的脸。
  “大人……”
  烈火如同贪婪野兽,肆意的將他吞噬。
  男人手里紧紧捏著红色的八宝香囊,向前膝行两步。
  “芸大人,咳咳……”他被烟雾呛咳一声,声音嘶哑艰涩。
  “没想到……我还能再见到您……”
  芸司遥看著蔓延而来的火焰,並没有向后退去。
  她皱紧眉头,將手中的柏枝捏的更紧了。
  长长的锁链缠颈而过。
  链节在火中泛著灼目的红光,隨著燕景琛微弱的喘息轻轻震颤。
  “哗啦啦——”
  男人膝行的动作带动著锁链发出刺耳声响。
  “芸大人。”
  火舌舔舐著龙袍下摆,焦糊的布屑粘在他膝盖上,却浑不在意。
  直到芸司遥手里的柏枝抵在了他胸口,燕景琛才缓缓抬起头。
  那张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的脸,忽然扯出个阴鷙难看的笑。
  舌尖舔过乾裂起皮的唇。
  燕景琛声音又哑又轻,像毒蛇吐信:“大人手里的东西……是要往这里扎吗?”
  他竟微微倾身,毫不畏惧的主动將胸膛往柏枝上送了送。
  尖锐的枝条插进了他的胸口。
  鲜血一股脑的涌了出来。
  燕景琛抬手,枯瘦的手指轻轻搭上柏枝的枝干。
  指腹摩挲著青绿色的树皮。
  他眼神黏在芸司遥紧绷的侧脸上,带著种近乎贪婪的打量。
  “杀了我,是大人想要的,对吗?”
  锁链突然剧烈震颤起来,燕景琛颈间的皮肉被勒得更紧。
  芸司遥眸光微沉,柏枝仍抵在他心口:“……你死了吗?”
  燕景琛闻言一怔,颧骨上的皮肉猛地抽搐了两下,像是被这话勾动了什么。
  嘴角缓缓扯开一道扭曲的笑。
  “死了啊,”燕景琛嘆息著,语气轻得像缕烟,“死在宫里,都烧成灰了。”
  芸司遥握著柏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,指节泛出极浅的白。
  燕景琛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嗤笑。
  “不过不要紧,我为您报仇了,芸大人。”
  他歪了歪头,眼瞳里亮起一点近乎疯狂的光。
  “您没瞧见呢,皇兄求我饶命……他浑身都是血,疼得满地打滚,哀嚎连连……”
  燕景琛忽然凑近,眼瞳里跳动著病態的兴奋。
  “我把兄长的皮肉一片片削下来,直到只剩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……他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我,说他错了,他不该放火,不该试图和我爭皇位,求我大发慈悲饶了他,留他一条命。”
  他忽然笑了起来,笑得浑身发抖。
  “哈哈哈……”他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著,锁链被晃得哐啷作响,颈间的皮肉几乎要渗出血来。
  “饶命?”燕景琛猛地直起身,笑声戛然而止,只余急促的喘息,“我怎么可能放了他!”
  “我留了兄长一口气,然后把他拖到了甘泉宫,拖到您死的位置……”
  他说著,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,带著一种天真的残忍。
  “一把火烧死了,全部烧死了!”燕景琛再次爆发出更癲狂的笑,眼泪顺著眼角滚落,却在触及脸颊的瞬间被火焰蒸腾成白雾,只余下两道浅痕,衬得眼底的火焰愈发炽烈。
  “谁也別想活著!哈哈……哈哈哈!谁都別想活!”
  芸司遥垂著眼,遮住了眸底那点转瞬即逝的波澜。
  “燕景琛。”她轻轻唤出这个名字,像雪落梅枝,转瞬便化了,“你不该如此。”
  皇位、復仇、苦心蛰伏多年的报復,却在一切都唾手可得时,一把火烧光了。
  “值得吗?”芸司遥的声音很轻,柏枝抵著他心口的力道却陡然重了半分。
  “你熬了那么多年,从泥沼里一步步爬上来……最后却用一把火烧得乾乾净净……”
  燕景琛胸口剧烈起伏,像是又感受到了那份灼烧的剧痛。
  “值得吗?”
  他站起身,又往前又挪了半寸,鼻尖几乎要蹭到芸司遥的下頜。
  “芸大人,我什么都没有了,您走了,我什么都没了……”
  燕景琛的声音忽又软下来,带著种破碎的哀求,“我怎么活下来,您死了,我怎么活下来呢?”
  他微微仰头,眼瞳里映著她清冷的轮廓,那疯狂的火焰暂时敛去,露出底下蚀骨的绝望。
  “我后悔了……是我的错……我留不住您,大人……”
  他紧紧抓住芸司遥的手腕,“现在还有机会的,对不对?您留下来,我们出宫,我不要皇位了,我们去宫外去生活,不会再有人打扰……芸大人……”
  火舌又舔近了些,燎到她的发梢,带来细微的灼痛。
  芸司遥看著他的脸,“你已经死了,燕景琛。”
  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斥责,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清明,像在陈述一个早已註定的结局:“太不值了。”
  柏枝毫不留情的插入他的胸腔,没有丝毫滯涩。
  青绿色的枝叶穿过皮肉时,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青光。
  燕景琛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喉间却只溢出一串带著血沫的嗬声。
  颈间的锁链“哐当”落地,链节在火光中寸寸化为齏粉。
  “芸大人……”
  攥著香囊的手骤然鬆开,那双疯魔的眼瞳里第一次褪去了狂热,只剩下一点茫然的空茫。
  “我不后悔。”
  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,像被烈日晒化的冰雪,一点点消融在火海里。
  “我绝不后悔。”
  芸司遥握著柏枝的手稳如磐石,指尖没有丝毫颤抖。
  直到他最后一点轮廓也化作流萤般的光点,她才猛地抽回手。
  呼吸紊乱,指尖发麻。
  “破。”她低喝一声,声音清冽如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