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治疗
  老医生眯眼盯著x光片上的灰白影像,片子上有几道细微划痕。
  小哑巴的手抓著高林,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肉,细微的颤抖透露著她的恐惧。
  李寡妇低头坐在硬木椅上,眼神中带著一丝微弱的希冀。
  高林捕捉著老医生脸上每一丝变化。
  看他眉头微蹙成“川”字,又缓缓鬆开。
  哗啦——
  片子放下。
  “嗯,比我预估的好。”老医生声音打破沉寂。
  “就是肝臟功能有些受损......”
  他转向李寡妇:“你之前...吃过不少苦吧?”
  李寡妇嘴唇翕动,辛酸涌到嘴边,变成无声嘆息咽回。
  老医生看著沉默的眾人,浑浊眼底闪过一丝怜悯。
  “你这情况,主要是身子亏空狠了,营养跟不上,血里『好东西』太少,兜不住水,才积在肚子里。”
  他拿起钢笔,在红格处方疾书。
  “不是那种要命的肝硬化腹水,別自己嚇自己。”
  “开点利尿药片回去按时吃。今个先做个穿刺,把肚里的水放一放,人就鬆快了。”
  他利落撕下处方,递给高林:“去交钱。”
  高林接过薄纸走向缴费窗口。
  腹部穿刺:二十元整。
  呋塞米片剂:两元五角。
  二十二块五,是工人半月工资,农民眼里的巨款。
  除了全民工,这时候农民可没有合作医疗,没有医保。
  农村哪有什么看病“难”?
  更多是看不起。
  小病拖,大病扛,实在熬不过才进医院门。
  这也是为什么在后世,哪怕有医保的情况下,许多老人依旧固执的不肯去医院的原因。
  看病贵这个概念已经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了。
  交完钱,药房窗口飘出淡淡樟脑味。高林捏著药片,疾步赶回。
  ......
  狭小的处置室,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。
  李寡妇侧躺在铺著发白磨损布单的检查床上,露出一侧腰腹。
  老医生手指在她皮肤按压,寻找穿刺点。
  护士麻利打开铁皮消毒方盒,里头的镊子和针头闪著冷光。
  老医生戴上厚重磨损的橡胶手套,镊子夹著碘酒球,在李寡妇皮上画了个消毒圈。
  “苓苓,別怕。”李寡妇反握女儿冰凉抖得更厉害的手,声音虚弱却强撑镇定。
  她深吸一口气,紧紧闭眼。
  “忍著点,打麻药了,会胀。”老医生拿起注射器,针尖稳稳戳进记號点。
  “嘶......”李寡妇眉头骤拧,床沿的手猛攥白布单,指节用力到发白!
  老医生迅速推药拔针。
  短暂等待,他拿起连接长橡胶管和引流袋的粗针头。
  护士在一旁固定好引流袋。
  “穿刺了,胀就说,千万別动!”老医生声音压低,全神贯注。
  一手固定皮肤,一手持针,沿著麻醉区精准刺入!
  “呃......”李寡妇身体猛弹!
  压抑的痛苦闷哼挤出喉咙!本能蜷缩,却被老医生牢牢按住!
  针尖穿透腹膜,细微的“落空感”传来。
  老医生眼神一凝,迅疾轻巧抽出针芯!
  噗嗤——
  淡黄色的粘稠液体,顺著透明橡胶管衝出。
  先急促滴答,很快成成细流,注入床下引流袋。
  “好了,通了。”老医生肩头一松,语气释然。
  “看,出来了。”
  老医生指著管子对脸色煞白的小哑巴说。
  “就是这些东西,让人喘不上气。放出来,就鬆快了。”
  小哑巴盯著管子,看著折磨母亲的液体一点点流出。
  小脸紧绷,但那双大眼睛里透出希望的光芒。
  李寡妇紧绷的身体,隨著腹水流出,一点点鬆弛。
  那沉重的腹胀感,正被丝丝抽离。每一次呼吸,都变得舒畅。
  她吐一口浊气,虽然脸色依旧苍白,眉宇间积压的沉重痛苦,已被释然取代。
  “好点没?”老医生观察著引流。
  李寡妇用力点头,声音带著哽咽:“好...好多了。”
  门外,高林透过玻璃紧盯著。
  见液体流出,悬著的心缓缓落下。
  他靠墙长吁,手心全是汗。
  隔著玻璃,对看过来的小哑巴用力点头,露出安抚笑容。
  伤口消毒之后,高林走进处置室搀扶著李寡妇。
  她感激的看著高林,一旁的老医生脱下手套说。
  “不能一次放个乾净,每个星期来放一次,药回去按照医嘱吃。她要从饮食上改善,多吃蛋白......”
  老医生怕他们听不懂於是换了种说法:“多吃肉,少吃盐,没肉的话...就弄点河鲜也可以。”
  “晓得了,谢谢大夫!”高林笑著答道,心情说不出的好。
  吃肉嘛,对於常人是难事。但对於他而言,倒不成问题,回去可以让赵老大多抓些鱼虾。
  老医生点点头:“行了,回去多注意休息。”
  说罢他便转身离开,內科门诊处已经围了一大批人。
  处理完丈母娘的事情,高林本打算带小哑巴去检查一下哑病,却不想这丫头死死拽著高林的衣服,涨红著脸死活不肯去。
  高林只能作罢,他还以为小哑巴害怕看医生。
  ......
  鱼市口码头,日头偏西。
  高林小心搀著李寡妇上船。比来时她精神多了。
  现在步子虽虚浮,也能自己挪动几步了,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  高林嘱咐范二:“回去慢点,不著急。”
  范二连连点头:“晓得了二爷!”
  小哑巴则坐在高林那辆二八大槓的后座上。
  了却了一件心事,高林觉著轻鬆了不少。
  他脚下蹬得轻快起来,小哑巴在后头,两只胳膊紧紧箍住高林的腰,脸贴著他的蓝布褂子。
  可没一会,高林觉出后背有些异样。
  先是衣服上洇开一小片温热的湿痕,隱约还听见后头有吸鼻子的声。
  他赶紧捏闸停住,侧过身问:“好端端怎么哭了?”
  他想扭过头去看看小哑巴的脸。
  小哑巴却把头埋得更深了,抵著他的背脊,死活不肯抬起来,只是那箍著腰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。
  高林没再强求,手轻轻落在小哑巴乌黑蓬鬆的发顶,慢慢地捋著。
  “哭什么,今个不是该高兴吗?”
  他知道小哑巴的心情,这丫头心里压著的那座山,总算挪开了。
  心头的担子鬆了,情绪就在此时翻涌,再也无法遏制。
  高林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,故意绷了点声调:“再哭,我可就把你撂在河沿上,不要了。”
  本是打趣的一句话,没想到背后的抽泣声,戛然而止。
  小哑巴猛地抬起头来,一张小脸湿漉漉的,眼睛瞪得溜圆,瞳仁里汪著水光,全是惊惶。
  她慌忙抬起袖子,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,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。
  生怕他真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