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 拆烩鰱鱼头;三套鸭
  张庆国瞧见那硕大的鰱鱼头和一大两小三只禽鸟,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却堆起笑。
  “哥几个,这是存心考我啊!”
 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里的高林。
  高林接收到那求助的眼神,只微微頷首。
  张庆国绷紧的神经瞬间鬆了大半。
  他立刻招呼那两位大厨:“你们先去喝口茶,好了我叫你们!”
  对方虽想看个究竟,但张庆国执意坚持,他们想著终究是尝味道定胜负,便去了大堂。
  人一走,张庆国窜到高林身边,压低声音,带著恳求。
  “老弟!亲兄弟!今个这面子,无论如何得帮哥兜住了!”
  张庆国之前帮他牵线搭桥帮了很大的忙,这人情得还。
  高林没废话,系围裙洗手,走到操作台前。
  “张哥,三套鸭归我,鱼归你。”
  张庆国闻言,一脸喜色,连连点头。
  拆烩鰱鱼头是淮扬“三头宴”代表菜之一。
  唯一的难点在於精细拆骨后,保留鱼头完整形態。
  而三套鸭是高邮一带的传统名菜,三只禽鸟都需完整脱骨。
  家鸭肥嫩,野鸭紧实,菜鸽细酥,层层叠叠,滋味百转。
  高林挽袖露臂,动作沉稳。
  他托起沉重的鱼头,水流冲刷鱼头口腔,手指探入鳃腔,抠出鳃片。
  清理乾净,递给张庆国入锅燜煮。
  几乎在鱼头入锅的同时,高林已移至操作台另一端。
  肥硕家鸭、绿头野鸭、菜鸽被学徒们处理乾净,排列待命。
  他先拎起野鸭。左手扣颈,右手长尖刀刺入颈后骨缝,手腕旋挑,“咔”声断颈。
  刀尖沿脊椎两侧贴骨游走,遇到关节处,挑断连筋。
  动作韵律奇特。
  他仔细处理肋间粘连,又用力砸断腿筋。
  “嗤啦”、“嘣”轻响不断。
  最难的是处理胸骨。
  左手拇指顶胸骨末端,刀尖贴骨由下至上推送。
  三两分钟后,骨架乾净离体,鸭身皮连肉紧,几乎没破损。
  高林换上更细更短的针尖刃。
  左手托鸽,掌心轻按鸽胸。
  动作陡然慢下来,呼吸放轻。
  刀尖移动幅度极小。
  处理纤细肋骨和胸骨时,刀尖近乎静止,靠手腕指尖难以察觉的震颤剥离骨肉。
  高林额角汗珠滑落,眼神平静。
  当最后一片小软骨胸骨剔出,骨架轻轻一抽。
  掌心里那团鸽肉,在灯下看著半透明,粉嫩嫩的。
  高林小心地把它浸入凉水定形。
  轮到肥家鸭,这傢伙皮厚油多。
  拆骨的窍门在顺著皮和肉中间那层肥膘走。
  刀尖探入皮下,紧贴著那层厚厚的油脂,往鸭屁股方向推去。
  遇到大腿根、翅膀根这些油少筋多的地方,才需精准下刀断筋。
  左手配合著揉捏推压鸭皮下的肥膘,確保刀尖只在油和肉之间滑行。
  当整骨架抽离,那鸭皮囊像个吹足了气的皮口袋,溜光水滑,只在颈后和肛门留个小口子。
  紧接著,高林拿料酒薑片略醃片刻去腥。
  隨后將野鸭,小心塞入家鸭宽敞皮囊。
  再捞出那团软乎的鸽肉,填入野鸭肉中央。
  推挤捻捋,確保三层禽肉紧密贴合无空洞。
  最后,拿细线把家鸭颈后和肛门的开口缝起来。
  一个浑圆饱实,只露著家鸭光洁皮子的三套鸭坯子,便稳稳噹噹趴在砧板上了,油光光的。
  高林直起腰,抹了把汗。
  一旁的学徒们目瞪口呆。
  尤其是砧板师傅,眼睛瞪得滚圆,高林那给鸭子去骨的本事著实將他惊到了。
  只有他最清楚这里面的门道,这一手究竟有多么困难。
  高林取来一汤盆,倒入吊好的清亮高汤,摆上几朵水发香菇、几粒乾贝丁提鲜。
  “拿去蒸上。”高林吩咐一旁的小学徒。
  “兄弟!”张庆国那边也正好把燜煮的鱼头捞出来。
  一个学徒手脚麻利地端盆过来递上。
  高林洗乾净手,伸入盆中开始剔出鱼骨。
  不一会的功夫,整块额骨连带鱼唇软骨完整分离,置於盆中。
  整个过程稍有些失误,『脸面』就会碎裂。
  一旁的废料桶里堆起小小骨山。
  盆中剩下的是几乎完整的鱼头软肉。
  雪白肥厚的胡桃肉、嫩滑鱼脸肉、胶质鱼头皮。
  “该你了。”高林对张庆国道。
  ......
  灶台前,砂锅里汤汁翻滚,拆好的鱼头肉在火腿醇香的白汽中沉浮,眼看要被猛火衝散。
  “小火。”高林声音响起,人就立在张庆国斜后方盯著锅。
  烧火师傅忙压下灶膛內的火势。
  高林凑近锅口,鼻子深深一吸。
  “拆烩鱼头,讲究个『润』字。火大肉会变柴,胶质感没了,鲜味就差许多。”
  他伸出手掌,悬在在锅上方感受温度。
  “火候得小,让味道煨进去,不是煮出来。”
  高林拿来一长柄马勺:“推汤。手腕放低,用勺背推。搅下去,肉就碎了。”
  他在一旁示范,动作轻柔:“等到汤汁稠滑就可以了。”
  张庆国屏息照做。
  时间流逝,高林目光刺透蒸汽。仅凭勺背推汤的细微“沙沙”声和凝聚的复合鲜香,迅速说道。
  “好了,捞肉!”
  张庆国用宽漏勺小心捞出软肉,鱼皮朝上置入预热青瓷盘。
  鱼肉在盘里还微微颤悠,雪白透亮,裹著一层胶质,水嫩得很。
  张庆国捞出香菇笋片和菜心铺在盘边,锅里剩下浓白的汤汁用中火熬。
  他拿起水淀粉碗要勾芡。
  “等等。”高林拦下。
  “做“琉璃芡”,鱼头胶就是芡,收干水,让它自凝。”
  张庆国紧盯锅中汤汁由稀薄变得浓稠,乳白转透亮,气泡大而缓,终达到“琉璃芡”的標准。
  勺壁掛汁滑落极慢,留清亮光膜。
  “好了!”
  高林话音落,张庆国手腕一翻,灵巧地画著圈儿,那芡汁便均匀地淋在雪白的鱼肉上。
  “滋啦”声中极致鲜香轰然炸开,瀰漫后厨。
  高林抱臂后退,看著盘中艺术品,又看鼻尖冒汗却眼亮的张庆国,嘴角勾起弧度。
  “张哥做的很好。”
  张庆国望著眼前这盘经自己手又得高林点化的杰作。
  胶质浓稠如蜜,闪著诱人光泽。火腿和菜心围绕著菜盘点缀,盘底是饱满不散的鱼肉。
  他脸上笑开了:“多亏了老弟你啊!”
  “慢火煨真味,点滴见功夫。”高林笑著拍拍他肩。
  这边话音未落,那边蒸笼里热气“噗噗”直冒。
  小学徒手脚麻利地端出蒸得透亮的三套鸭。
  连汤带水稳稳倒入一个青大汤盆里。
  汤色清亮,家鸭皮色金黄,微微颤动著。
  传菜的学徒捧著那盆汤鲜肉烂的三套鸭,另一手托著那盘拆烩鱼头,快步走到传菜口,朝著大堂內一喊。
  “拆烩鰱鱼头,三套鸭。好嘍!”
  那热气腾腾的香味,直朝大堂里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