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听见(5)
  第31章 听见(5)
  “万一我浮起不来了怎么办?”我问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下海后,水刚淹过脑袋,心跳就加速,血液循环加快,然后急需氧气,我习惯性地用鼻子吸气,可惜鼻子被封住了,什么也吸不到,立刻慌了手脚,开始挣扎。
  隨后,慕承和將我託了起来。
  我无助地攀住他,吐掉嘴里咬著的呼吸器,大口大口地呼吸水面的空气,然后气馁地说:“我不玩了。”
  他笑了:“关键是別紧张,用嘴呼吸。”
  等我缓过来后,又练习了几次呼吸方法,然后潜了下去。
  这一次,很成功。
  在水底,他一直抓著我。
  偶尔,还能看到小鱼从自己身边慢悠悠地游过去。我觉得我也变成了一条鱼。这条鱼虽然很笨,连游泳都不会,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里自由地呼吸,还能清晰地看见海底。
  出水的时候,我激动极了,不停地跟慕承和说我看到了什么,摸到了什么,眼睛是什么感觉,耳朵是什么感觉。
  慕承和沉默地微笑著。
  船上的大哥甲说:“小妹妹,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。”
  后来,我们坐船去了远一点的海域。
  “感觉会不一样吗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  “嗯。海水更清澈,鱼会更多,也比刚才那里冷,所以才让你穿潜水服。”
  “我能下到最底下吗?”
  “最好慢慢来,如果你身体受不了,一定及时做手势给我,不要逞强。”
  “这里有多深?”
  “十多米。”
  “我刚才潜了多深?”
  “三四米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你最多能潜多少?”
  “一般二十米左右,最多还没有试过,下次试试。”
  “你……还是不要试好了。”
  “你怕我也下去就浮不起来?”他笑。
  “有点。”我很老实地交代。
  这片海域的海水很蓝,除了那点微微皱起的波澜,看起来非常安静。陆地在我们的不远处,脚下是深深的海水,放眼望去,能看到海平面尽头的渔船。
  我们先下水,然后他们再把氧气瓶放下来。
  慕承和牵著我,扬起嘴角对我说:“小姑娘,欢迎探访大海的內心。”
  我体力不支,潜了半小会儿就只能上船休息,然后继续抹防晒霜,还对慕承和说:“你要不要抹一点?会晒黑的。”
  船上的大哥甲说:“男人黑一点更性感。”隨后,皱起一张黝黑的脸嘿嘿一笑,露出两行大白牙。
  船上的大哥乙却对我说:“你不知道吧,慕承和晒不黑。”
  我扭头问他:“你真晒不黑?”
  “你別听他们给你瞎掰,怎么会晒不黑。”
  到了中午吃饭,我才知道他不是晒不黑,而是无论晒多黑,一蜕皮就白回来了。
  “你肯定是属蛇的。”我下了结论。
  “那你多半属螃蟹。”他说。
  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刚才我教你车的时候,十多米宽的马路,还不够你一个人开,完全横著走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下午,我们去了对岸的小岛。岛上有一个天然的浴场,此刻正旅游的旺季,也有不少游客坐船到这里。我俩绕著岛走一圈只用半个多小时。而且我发现全岛除了公共厕所和码头以外,唯一的一栋楼就是一个外形像船一样的建筑。
  “这个东西是什么?”
  “酒店。”
  “酒店?会有人专门来住?”
  “嗯,据说经常客满。而且今晚我们也住这儿。”
  “我们不回去了吗?”
  “太晚了,再过些时间船也没了。”慕承和说完又反问,“你要回去?”
  我的头急忙摇得像拨浪鼓似的,怎么可能。
  慕承和住我隔壁,酒店东侧所有的房间,都能看到大海。楼下是一个淡水的游泳池,孩子们在池子嬉闹,笑声和童声夹杂在一起,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愉悦。
  白天做浴场的那个大沙滩,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  来旅游的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岛,剩下的都是酒店的客人。路边摆了海鲜的大排档,然后另一边居然搭了个舞台,立著一块投影的屏幕,照著灯光。上面正有个乐队演奏,主唱拿著话筒对著大海嘶吼。
  有些人坐在下面喝酒。
  有些人乾脆叫了大排档,摆在台下吃。
  这下我才知道原来住店的人,还真多。
  我吃了点东西,就跑到沙滩的最前沿,嚷著去看落日。没想到方向却不对,於是我追著落日,又绕著小岛跑。
  “看不到的。”慕承和莞尔。
  “到岛的那边肯定能看到。”我不服气,可是也没工夫和他理论,就怕几分钟太阳就没了。於是脱掉拖鞋,头也不回地说:“你帮我拿著鞋,我去追。”
  剩下慕承和一个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。
  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岛的最西端的时候,倏然明白慕承和说的是事实。
  沙滩外面是海,而海的那一头是我们坐船来的陆地。
  橘红的太阳正缓缓地沉到山的那一边去。
  我怎么就没想到,整个海岸线都在大陆架的东边,所以一般不可能看得到夕阳沉海的景象。
  我沮丧了。
  然后,看到他晃晃悠悠地跟来,脸上还带著胜利的笑意,心情更加沮丧。
  我又走回去,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拖鞋,突然觉得自己才像一条小狗,而他是扔飞盘的主人。我呼哧呼哧地去捡飞盘,他在后头看著乐。
  “下次我们去一个离大陆更远的岛,估计你就不会失望了。”慕承和说。
  我们又回到刚才的地方烤烧烤吃。
  烤出来的玉米是金黄色的,按照我的强烈要求,人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沾了很多辣椒。我第一口咬下去,大呼过癮。
  “真好吃,以前都没发现烤出来这么好吃。”
  我吃了两三口,发现慕承和一直盯著我,於是指著玉米问:“你要不要试一试?”
  慕承和笑著摆手:“这么辣,怎么可能吃得下?”
  然后,我乐顛顛將吃的交给慕承和保管,就去海边踩水。
  一个海浪打过来,放在旁边的拖鞋就被水拖了下去,我尖叫著去追海浪,好不容易把拖鞋抢回来,整齐地放好。过了会儿,发现它们悲摧地又被海浪夺走了。
  如此反覆几次,我也玩够了,一屁股坐在慕承和身边,接过玉米又开始啃。
  当我將注意力转移到海上的时候,突然发现,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。
  能看到海的尽头有一些点点的亮光,起起伏伏,好像是穿成一串的夜明珠被放在海上隨波漂浮。
  “那些光是什么?渔船?”我问。
  “好像是。”
  海风袭来,消去了暑气,带来阵阵清凉。
  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沙滩上,离我们渐渐地近了起来。
  “涨潮了。”我说。
  “嗯。”他说。
  “你在想什么?”我问。
  “我在想,”慕承和说,“要是现在抽一支烟,感觉肯定很不错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这人菸癮犯了。
  “真不想回去,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。”我放下身体,隨意地仰躺在沙滩上,也不管那些细沙是否会沾到头髮上,或者漏到衣服里面去。
  数不清的明星掛在深邃的夜空中。
  “这样比较舒服。”我说。
  他仰头看了下天,听从我的意见也一起躺了下来。
  “我只认识北斗七星,其余星星全都不懂。”我说。
  “你是什么星座?”慕承和问。
  “天蝎。”
  “那真幸运,天蝎座是夏天最闪亮的星座。”
  “现在能看到吗?”我来了兴趣。
  “那颗很亮的星星,它就是天蝎座的其中之一。”慕承和抬手指了下夜空。
  借著月色,我才看到他胳膊外侧上有个伤疤,大概一寸来长。夏天的时候整好被短袖遮住,所以我一直没发现,直到这时,他躺著伸手,袖子往下滑,才露出一截来。
  “啊?怎么弄的?”
  “刀伤。”
  “刀伤?”我正在脑子里消化这个词。
  “被人砍的。”他说。
  我瞪大眼睛,转头看他:“不可能吧?”怎么,怎么可能?
  “不骗你。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,地铁站的通道里,三四个孩子,都只有十来岁袭击我。第一刀捅过来,我用手臂挡了下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当地特別是大城市有些团体,他们仇视……”他迟疑了下,显然是在斟酌用词,“仇视外来人口,所以在偏僻的场所攻击单个出行的外国人。我和你们陈老师住一起,那天他正好生病,我半夜里路过那里给他买药。”
  “后来呢?”
  “正好警察来了,他们一鬨而散。”
  “这么危险,可是我从没听你讲过他们不好。”我也不禁伸出食指摩挲著他皮肤上那个狭长的疤。
  “我也没说过他们有多好。”他笑了下,“对事物的评价都应该站在客观的立场。而且一个人不可能在某地方获得了知识和可贵的人生经歷之后,却又满怀著抱怨和不屑。”
  我吶吶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玉米棒子,忽然想起一件事,把自己的肘关节给他看:“我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疤。”
  他闻言,把脑袋凑了过来。
  “小时候,我爸爸在厂里当工人,我妈带著我住在乡下。她为了方便接我上幼儿园就买了辆自行车来学。我们家门口有一条水沟,有这么宽,”我比画了个一尺多一点的距离,“我坐后座。她第一次载著我回家,就下雨,要到水沟的时候我妈说:『童童,我觉得我们不下车也骑得过去。』我啥也不懂,就知道抱著她的腰,愣愣地点头。最后……”
  “最后她倒是骑过去了,但是你没过去?”慕承和接嘴问。
  “对对对。你怎么知道?”我忍不住一个人咯咯咯地笑。
  慕承和饶有兴趣地看著我。
  他白天暴晒在紫外线中,现在鼻樑和脸颊的皮肤开始微微泛红。
  突然,我发现我俩的这个姿势挺曖昧的。
  一男一女仰躺在沙滩上,本来中间隔了点距离,但是我俩聊得太投入,不知不觉凑在了一块。我急忙坐起来,为了掩饰尷尬,將手里的玉米递给他。
  “那一边我没有吃过,你可以尝下。”
  却不想我这个动作,刚好把手臂上沾著的细沙带了起来。海风將它吹到他脸上。
  “沙子吹眼睛里了。”他眨了眨眼,大概仍然觉得不舒服,伸手去揉。
  “你自己別揉,给我看看。”我扔掉手里的玉米,垂头给他看眼睛。
  借著月色和远处的灯光,我看到他睫毛上沾著几颗沙,於是手撑地,朝他眼睛吹了口气,观察了下,它们还没消失,於是又使劲地吹了两口,最后心满意足地说:“好了。”
  他先是睫毛颤动著,隨之,一双眸子在眼帘下露出来,被夜色反衬著,显得晶莹明亮。他的目光掠过我的眉眼、鼻子,最后流连在我的唇上,久久没有挪开。
  我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:“怎么了?是不是听不见我……”
  忽然,他把手覆盖在我后脑勺上,將我的脸压近他。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活生生地剥夺我还没出口的半句话。
  我倏然一惊,只得趴在他胸口上,夹在耳后的碎发也滑落下来。
  他將头轻轻一抬,便吻了我。第一次好像是试探,他只小心翼翼地將我的唇角轻啄了下。
  我猝不及防,张著嘴,目瞪口呆,脑子像被按了暂停的影碟机,瞬间定格。別说思绪,连心跳都一併消失了。
  慕承和双眼凝视著我,眸中带著种波澜,接著,他缓缓地,侧著脸,又一次吻过来。留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他喃喃对我说。
  “其实,你可以把眼睛闭上。”
  那一刻,海风轻拂,星汉灿烂。
  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