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保加利亚玫瑰(1)
  第32章 保加利亚玫瑰(1)
  大四的时候,生平搭了个末班车,以替补的身份拿到一个最低级別的奖学金,学校发给我三百块钱。这是我完全想都没想到的事情。领到钱那天晚上,我兴奋到半夜都睡不著觉。
  白霖趴在上铺的栏杆上,翻个白眼说:“至於吗,三百块钱。人家不了解的,还以为你打鸡血了。”
  “什么鸡血?”我纳闷。
  “据说,”白霖从铺里坐起来解释,“人家用针管推了鸡血后,会浑身燥热,脸色红润,数月都不想睡觉。”
  於是我现在站在客房中央,已近凌晨,又有了一种被打鸡血的感觉,想跑到阳台上大声尖叫,既怕被隔壁的慕承和听到,又怕被酒店保安捉住。
  然后我跳到床上,脑袋埋在枕头底下,使劲地揪床单揉枕头。
  最终我还是无视作息时间给白霖打了电话,不然我不確定我如果不找个人发泄下,还能坚持到明天早上不发疯。
  半夜被吵醒的白霖,比我镇定多了,听完我的敘述,不禁意味深长地说:“小桐……”
  “干吗?”
  “你是不是给慕承和下什么药了?”
  “……没有。”我听到这个问题,很想扁她。
  “你灌他喝酒了?”
  “没有。”
  “他当时神志不清,脑壳抽筋?”
  “不可能。他头一分钟还和我说话来著。”
  “接下来呢?”
  “什么接下来?”
  “他吻了你之后,又怎么样了?”
  “我们就回酒店了。”
  “途中有没有牵你的手?”
  “没有。”
  “有没有说什么?”
  “好像就说了两句。”
  “什么什么?”白霖兴奋地追问。
  “一句是:太晚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我满心羞涩地仔细回忆了下,“另外一句是:好辣。”
  “好辣?”
  “是啊,当时我满口烧烤的辣椒味,估计辣到他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你说,”过了会儿,我终於忍不住问,“他是喜欢我吗?”
  “我挺可怜慕承和的。”白霖没回答,反而幽幽地嘆气。
  “为什么?”明明是我比较可怜。
  “要是他真是脑壳抽筋还好,如果真的喜欢上你,才真是不幸。”
  “怎么爱上我就不幸了?”
  “因为你迟钝。非要人家强吻了你,你才觉得人家好像是喜欢你。”
  “那你们以前也没觉得慕承和喜欢我啊?”我不服气了。
  “我们以前都是听你的一面之词,也没见过他究竟是如何对你,当然被你主导了。”
  我俩在电话里,沉默了一阵。
  “你觉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白霖问。
  白霖的话让我开始在回忆中翻找关於慕承和的蛛丝马跡。
  首先,探討下我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的呢?
  期末作弊的时候,从他手中死里逃生。
  他来代课的时候,在办公室,托著我的下巴教我发音。
  我和白霖翻墙出去,夜不归宿,他深夜接到我电话,开车到派出所接我们。
  和彭羽去看航空展回来,他將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。
  除夕的夜里,他抱住我说:新年快乐。
  在长途车上,他突然犯病的时候说:薛桐,不用,然后將我的手紧紧地拽住。
  看到陈妍尸体的时候,他手足失措地哄著我,替我抹眼泪。
  慕承和的一点一滴就像润物的春雨一样,落在我的心间,细细一想,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自何时开始为他著魔的。
  原本我下定决心要戒掉对他的念想,到后来觉发现这是多么的徒劳。
  那么慕承和呢?他又是什么时候滋生了对我的异样情感?
  总是觉得,好像我进一尺,他便退一丈。
  后来等我心灰意冷,不再烦他,缩回自己的躯壳里,他却渐渐和我亲近了起来。
  “不过,我们也都被你的迟钝传染了。”白霖说。“现在想一想,真是恍然大悟。”
  “照你这么说,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。”
  “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,你喜欢他。”
  “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。”
  “所以说:物以类聚,人以群居。”白霖语重心长地说。
  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我很担心这个问题。
  “这个事情不用你烦恼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是他强吻你,又不是你强吻他,有什么可担心的?今夜要为此纠结烦恼、辗转难眠的人,应该是慕承和。”
  “对哦。”
  可是事实並非如此简单。
  第二天回去的路上,我因为双目浮肿,无精打采。而慕承和,他的內心如何忐忑不安,我倒看不出来,至少脸色清凉淡定,和空中骄阳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  早上的天气还是很凉爽,所以他没有开空调,任由海风穿过车窗袭来。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。阳光射进一个角,落在他掌著方向盘的手上,照著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。
  那些带著咸味和气息的风,將他的头髮吹乱了些。
  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,全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。
  这下,换成我的心七上八下了,让我不禁怀疑,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在做梦。
  我这么一想,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冷静冷静,把兴奋和激动都给剔除出去,前后整理下思路,於是拿起他上车前买的矿泉水咕嚕咕嚕地灌了好几口。
  “我发现你平时不爱喝水。”他说。
  “嗯。”我用手背蹭了下嘴,拧好瓶盖,“有点,我妈也这么说。”我就是有这毛病,不喜欢多喝水,一吃饭就口渴,然后猛喝汤或者汤泡饭。
  我以为他会教育我一顿,没想到仅仅笑著瞥了我一眼。
  须臾后,慕承和却又缓缓开口说:“我喜欢喝水。”
  “呃?”我愣了下,一时不知道怎么將这个对白接下去,只好说,“喝水好啊。每天八杯水,皮肤水嫩嫩。”
  他看著前方,没接我的话。
  所以,我觉得我这话没说到位,於是喋喋不休地將老妈小时候在我面前细数过的喝水对人体的好处,全部照搬在慕承和面前嘮叨了一遍。
  最后,也许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,很辛苦,而作为听眾的他啥反应都没有,很不仁义,终於配合了下我,附和说:“原来如此啊。”
  我的嘴巴安静下来之后,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
  难道,昨天是我魔障了?
  难道,他有间歇性失忆症?
  难道,真的是我给他下过迷药?
  到了加油站,我上厕所回来,发现油已经加好,慕承和在车里等我。
  他问:“中午有没有事?有事的话,我们就走高速回去。”
  “不著急,你慢慢开。”我知道,他很少上高速。
  他伸手去拿前面横放著的矿泉水。
  加油站的小伙子在车那头和他说了句话,他一边点头,一边拧开瓶盖子。
  我隱隱约约觉得有件事情,需要提醒他一下,可是又捕捉不到確切是什么。
  然后,见他將瓶口放在唇边,喝了一下,透明的塑料瓶內的水面,荡漾了几个来回,下去一点。他的喉结隨后动了动。
  隨即,又吞了一口。
  察觉我一动不动地看著他,慕承和狐疑地回望我,好像在揣摩我的表情。电光石火间,似乎意识到什么,垂头瞥了一下手里的塑料瓶后,脸色微微一变,故作镇定地將它放回原位。
  读书的时候,大家相互习惯了,只要是要好的室友,用一用对方的杯子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
  我却不太喜欢这个行为,总觉得无论两个人多么亲密,沾著別人的唾液,是件不怎么舒服的事情。在家和老妈老爸,倒是没有分得这么清楚,但是仍然儘量各用各的东西。
  后来和慕承和住了段时间,我发现他和我一个德行。
  不要说茶水杯,漱口杯,就连碗也是长得不一样的。
  所以当他发现咽下的,其实是我喝过的东西时,也许被噁心到了,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將瓶子放回原位。隨之发动车,开出了加油站。
  我承认,我是隨手放在那儿的,我有责任,可是我又怎么知道他那么粗心,也不能全怪我。况且,嘴巴都让他白亲了,还这么忌讳我的口水做什么。
  我在心里嘟囔了几句。
  瓶子在挨著前面的玻璃,隨著车的顛簸,来回晃动,好像在努力地提醒我们俩,它真实地存在过。
  我靠上前,將它揽了回来,放在侧门。
  他不知道怎么想的,见我这个动作,就將自己那边没开封的水递给我。
  抱著那瓶水,我琢磨了下,他干吗给我一瓶新的呢,难道叫我把原来那瓶子扔了,毁尸灭跡?不至於吧,洁癖到这种境界了?
  想著想著,不禁又瞅他。
  匆匆一眼,只看到他的下半截脸。嘴唇还沾著刚才的水,靠近里面的部分带著湿润的光泽。
  我下意识抿了下自己的嘴。
  昨晚,就是这副双唇,夺去了我的心跳。那种柔软触觉现在想来,仿佛还残留著。我不禁抬手,用指背摩挲了下自己的嘴。
  慕承和並没有看我,但是我却觉得他的脸恍惚染了一层极淡的粉红。我有点纳闷了,难道昨天晒伤的还没褪?
  车拐了个弯。他打开收音机。音乐频道正在播最近的流行新曲。
  “你趁著现在閒著,应该去学学开车,以后要是我出差……”他顿了顿,迟疑了两三秒钟,自己继续接下去,“以后你自己也方便。”
  我说:“要等我挣到钱能买车,估计十年八年之后去了,所以学了也没啥用。”
  他眼波微动,没再说话。
  不晓得怎么的,虽然看他的面色没有什么异样,但是我隱约觉得他的情绪,好像突然低落了下去。然后,他关上所有车窗,隔离了外来的风和气味,打开空调,还將广播换了个频道。
  我眨巴眨巴眼睛,是不是刚才哪一句话说错了?
  慕承和原本是个很好相处的人,脾气异常地好,有时候狡黠刁滑,有时候又安静温顺。
  他假期没上课,没出差,於是就在研究所和家之间出没。我在他家蹭吃蹭喝,也不太好意思,於是儘量由我买菜回家。
  他偶尔自己也去超市买点食材。
  起先他给我做那个红酒鸡翅,我以为他是个美食能手。
  哪知,那绝对是个误会。
  例如他自己做饭,荤菜是白菜丝炒肉丝,素菜就是熗白菜,再加白菜汤。要是换换口味,那便是白菜炒肉片,醋白菜,不喝汤的话那就泡白菜好了。当然,倘若还想换点样,以他的智商,完全能够把里面的白菜全部换成萵苣或者黄瓜,照做一遍。
  我刚搬来的头几天,连著这么吃了好几顿之后,突然发觉,原来我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有超越天才的地方,不禁觉得欣慰,开始自告奋勇地当起厨娘来。
  我做饭,他洗碗。
  我擦地板,他抹家具。
  衣服各自洗,床单被套交给洗衣机。
  本来是如此的和谐友好,却不想,从海边回来,就有点怪异了,我不知道这是在他亲了我之后,还是在车上他的情绪波动之后。总之,余下来的几天,这人极少在我的视野里出现。他开始起早贪黑,並且提前给我准备了一个又一个不回来吃晚饭的理由,个个都是冠冕堂皇。
  “我有种错觉。”白霖在电话里说。
  “什么错觉?”
  “好像你俩结婚了,这会儿他在外面搞外遇,你成了空闺怨妇。”
  “呸!”
  “等你发现什么脂粉味、香水味、口红印或者开房发票就算罪证確凿了。”
  “小白……你就別说风凉话了。”
  “说起来,”白霖换了个话题,“你是不是成替身了,所以他才亲你?”
  “我能当什么替身?”我刚问出口,就明白了,“你说那种电视里演的,小说里写的,就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前任恋人长得很像,所以他把我当成別人给亲了?”
  “对啊,对啊。”白霖激动地说,“小桐,你不愧是我的知音,太明白我的意思了。”
  我没有继续和她搭腔,沉默些许后缓缓说:“小白,我不想住这儿了。”
  白霖这下也严肃起来,思索后说:“我觉得,也行。”
  本来我还没有想到这一步,只是隨口问下她的意见,可是在得到她的赞同之后,我倒是真的萌生去意。
  那句话叫什么来著: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
  要是往文雅了说就是: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慕承和,咱们后会有期。
  晚上他到家已经十多点了,我正在看电视。
  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我调小节目的音量。
  “什么?”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。
  “我找到工作了。”
  “在哪儿?”
  “师大的二级学院。”
  “老师?”
  “嗯,不是正式的编制,他们正好缺辅导员。我想试试看。”
  “会上课吗?”
  “会给大一、大二上公共英语。”
  “那就好,自己学了四年的专业不要丟了。”
  我心中有了丝苦涩。这样的对白,好像让我们又回到了原点,他是老师,我是学生。
  於是,我说:“慕老师……”
  听见这个称呼,他那双像湖水一般的眸子闪了一下。
  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,刻意地迴避著,可是也不知道改什么好。当然,“慕承和”这三个字,我当著他的面是不敢直呼的,所以只好开口闭口都是你啊你的,开始觉得彆扭,后来也习惯了。
  此刻,他的眼神轻轻地触到我的某根心弦,使得刚才和白霖合计好的说辞,变艰涩起来。
  他看著我,等著我的下文。
  “他们校区离这里比较远,人事处的老师说这几天可以在单身宿舍楼给我先挪一个床出来,我也不能长期麻烦你,所以……”
  他的眼睛盯著我,夹杂著一种让人无法捕捉的东西。我不敢再直视他,將目光转到地上,把最艰难的一句话挤了出来。
  我说:“所以,我想这几天搬出去。”
  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想,也看不到他的表情,他的沉默甚至让我开始反思,是不是我说的太小声了,他没听见。
  电视机还在工作,播完新闻,又开始天气预报。主持人说:“受高原波动和颱风暖湿气流的共同影响,从明天夜间开始,我市將多雷雨或阵雨,且降雨分布不均,局部地方雨势较大,有大雨到暴雨。”
  因为他的沉默,导致电视的弱小声音在这屋里显得非常突兀。
  忽而,他动了一动,身体换了个姿势,隨即问:“住不惯吗?”
  “还好,就是觉得挺麻烦你的。”
  “不麻烦。”
  本来我后来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,没想到他直截了当的三个字就把我的话堵了回来。他以前从没用过这样的方式和我讲过话,甚至像个孩子在发脾气。於是,我一下子失语了,再也说不出来什么。
  眼看这屋子又要寂静下去,哪知他突然站起来说:“我明后天忙完手头上的东西,就送你过去,你一个人不好搬东西。”语罢,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,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。
  (本章完)